河山行纪 | 重庆：上山下水 万物其间

前段时间，朋友圈里流行吐槽“千万不要去重庆”，因为这座被网民誉为“3D魔幻城市”的城市，没有东南西北，容易让人迷失其中。而我们的勇士，偏不信“邪”，在盛夏时节，又一次挺进重庆——受重庆市农业委员会的委托，对重庆市农业品牌建设展开调研，遍访重庆山水，带来不一样的重庆视角。

重庆既是一座山城，又是一座江城。

山是宁静的居所，江是熙攘的通途，因此，山城往往是封闭的，是冷峻的，江城则是流动的，是热烈的。重庆兼二者而有之，依山就势，取其形胜；逐水而居，尽得繁荣。

多得这方土地上不屈不挠的人民，擅逢山而开路，能遇水而叠桥。重庆有起伏的群山，这里的人却乐观勇敢；山城有曲折的街巷，这里的人却热情直爽。雾都加火炉，这里的无辣不欢，就一年四季不分早晚；地无三尺平，这里的庄稼果树，就从江畔长到天边。今天，这一座生长在山上的城市，正是一代代重庆人，用顽强和坚韧树起的不朽丰碑。

武陵山区——景物皆美 农旅相宜

早发渝北，奔赴酉阳。车经朝天门跨江大桥，只见四方有山，三面皆城，城借山势，沿江迤逦，达目所难及。重庆主城区自西至东，有缙云山、中梁山、铜锣山南北贯穿，所辖38个区县内，山地丘陵更占九成以上。

山道曲折盘旋，更添路程，日已过午，尚在途中。行百里者半九十，调研小组直抵酉阳县黑水镇，方作休息。时遇空山细雨，平抑暑气之余，更扫去舟车劳顿，确是快事。

乘车登山，只见梯田顺山势延伸，布局全出天然，大者不盈一亩，小者形如簸箕。正值盛夏，禾苗茁壮茂密，青翠欲滴，自坡顶望去，唯有满目绿海，难寻田垄阡陌。走进田间，听清澈的溪水顺流而下，伴奏出大自然的乐章。禾苗之下，更不时传来鸭鸣声声，这一被称为“稻鸭共作”的生态农耕方法，令人对花田乡特产、荣获国家有机产品认证的“花田贡米”更多了一份安心和期待。

田错落分布花田梯

放养稻鸭去除杂草、捕捉害虫，是当地绿色耕作方式的一个缩影。花田人用农家肥做底肥，草木灰做追肥，以中草药制剂和物理杀虫灯灭虫。因为不使用农药和化肥，一亩稻田只有四五百斤的产量，再经层层加工筛选后，一斤稻谷到最后最多剩下四两稻米。

花田乡山水四季长流，梯田常年饱水，土地肥沃，光照充足，较高的海拔使水稻一年仅有一熟。这方天地孕育出的稻米，纤巧如梭，质白似玉。晚餐时，桌上那一木盆颗粒分明、清香沁人的米饭，令人人均生相见恨晚之感。才转上一圈，就已经被瓜分殆尽。

花田梯田四季美景各有千秋，慕名而来者与日俱增。梯田尽处，依山傍崖有一土家村落，名为何家岩村。整座村子掩映在绿树之中，民居大多为富有土家特色的吊脚楼，木屋青瓦，鳞次栉比，筑台出檐，高低错落。为了招待八方游客，不少老屋都被重新唤醒，在翻修整饬中焕发出新的生机。

何家岩村

挥别花田，暮至酉阳县城。夕阳余晖下，酉州古城门傍山而立，颇具雄伟之势。侧畔山壁之上镌刻三个大字，赫然正是“桃花源”。

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，无疑是中国人心目中共同的理想乡。酉阳桃花源方圆五十平方公里，卧于武陵山腹，田园风光质朴宁静。向与外间少有往来，有“蛮不出洞，汉不入境”之记载。正因如此，当地土家族、苗族风俗传统，以及摆手舞、木叶情歌、西兰卡普等民族艺术得以传承保存至今。今天的酉阳人则更加确信，“世界上有两个桃花源，一个在你我心中，一个在重庆酉阳”。

武陵山的碧峰秀水，孕育了瑰丽传说和灿烂文化，更滋养出丰富而优质的物产。借助高山台地带来的局部小气候，酉阳、黔江、武隆各区县发展了高山蔬菜、粮油、菌菇、茶叶、中药材等特色种植产业。这些来自渝东南山区的农产品，或是上市时间有别于低海拔地区，或是在品质和风味上更胜一筹。农人在山间耕作时付出的辛劳、洒下的汗水，都在收获时得到了应有的回报。

三峡库区——滔滔逝水 辞旧迎新

下仙女峰，出武陵山，车向西北，前去涪陵。319国道之下不足百米，就是滔滔乌江。“对岸崖壁上，不时可见古纤道的遗迹。遥想往昔，这条崎岖小路上那一辈辈的纤夫，使片片帆影得以渡过湍流险滩，令川江成为联结巴渝与中原大地的通衢大道。”

乌江汇入长江处，正是涪陵。长江水浊，乌江水清，斜阳之下，江心处赭碧分明。此地春秋时曾为巴国都城，多有王族陵墓，又有古称涪水的乌江从旁流过，故得涪陵之名。

自涪陵沿江而下，皆属于三峡库区范围。库区蓄水之前，每到长江枯水季节，出涪陵城向北，就可以见到一道长约1600米，宽15米的天然石梁，显露于滔滔江水之中。相传时见白鹤翔集于石梁之上，引颈高吭，展翅嬉戏，“白鹤梁”由此而得名。

千年的沉浮成就了白鹤梁的人文历史积淀，“白鹤绕梁留胜景，石鱼出水兆丰年”带来了“世界唯一保存完好的古代水文站”之美誉。梁上始刻于唐代的两尾石鱼，标示着涪陵江段枯水水位。民间相传，江水退，石鱼现，为来年丰稔之兆。随着三峡工程蓄水，白鹤梁永沉江水之下。幸而，凭借“无压容器”技术修建的白鹤梁水下博物馆，使这段历史并未就此湮没，彻底消失在世人眼前。

白鹤梁题刻

白鹤梁的留存终究只是特例，在仿佛沧海桑田一般的变迁中，万州沙河镇、巫山巫峡镇、丰都名山镇等江畔故城纷纷消逝于滚滚江水之中。旧城的消逝，促成了现代化新城的诞生。对库区发展而言，这确是难得的历史机遇。短短数年时间，城市建设就完成了跨越式的新旧交替。沿途所见，涪陵、丰都、万州、巫山，这些原地后靠建起的现代化新城，似乎共享着同一张蓝图，石板路、吊脚楼、老码头消失了踪影，替代它们的，是平坦的柏油大道、连片的高层公寓和华灯点缀的滨江公园。

芳林新叶催陈叶，流水前波让后波。城市的演变如是，农产品的品种更迭亦如是。

《考工记》有云：“橘逾淮北而为枳，此地气然也”；屈原作《橘颂》：“受命不迁，生南国兮。深固难徙，更壹志兮”。均是柑橘生长依赖水土环境之写照。位于三峡库区腹地的万州，正是一片属于柑橘的沃土，得益于亚热带湿润气候，冬暖春早，日照充足，降水丰沛，适宜各种柑橘栽培。

万州有三千年种橘历史，西汉时此地设有橘官，主贡御用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记载：“蜀汉江陵千树橘”。自山坡遥望，两岸橘树沿江接连成片，“百里川江古红橘”之称不虚。春季花满枝头，秋冬千树丹红，向来为当地胜景。小灯笼一般的红橘周身是宝，橘肉味道甘甜，橘皮可作香料，橘络、橘核均可入药。

古红橘

据当地人回忆，上世纪九十年代，房前屋后有十几棵红橘树的人家，供得起两三个大学生。临近收获时，每晚都要有人睡在树下，看守这满树红彤彤的果实。但近些年来，由于它口味偏于传统，又有较多橘核，与消费者的喜好并不合拍，市场也因此逐年萎缩。调研所到的古红橘种植基地，经营重心也已经转向依托红橘林的旅游观光。

塔罗科血橙原产意大利，在万州的规模化种植不过十余年，但是得益于三峡库区小气候环境，迅速表现出优于其他种植区的特性。当地最冷月气温在7度上下，冷凉而无霜冻，既保证果实越冬，又利于果皮着色。由于果肉带有玫瑰色彩和玫瑰香味，因此得名玫瑰香橙。既有玫瑰之名，又恰好于二月成熟，被打造成情人节礼物的玫瑰香橙，上市后价格不断攀升，订单始终络绎不绝。

目前，在万州，古红橘与玫瑰香橙等新品种柑橘的种植规模已呈此消彼长之势，这并非物竞天择，而是来自于人的决断。历史车轮滚滚向前，新旧交替只是迟早之分。

怀着这种感慨，从车窗眺望巫山。神女应无恙，当惊世界殊。

车行江畔，上有群峰灵秀，远树苍苍；下有峡江壮阔，行舟历历。水石潺湲，烟光微茫，令人顿生江山如画之叹。恰如李白诗中所云：“昔游三峡见巫山，见画巫山宛相似”。

依山而建的巫山新县城

巫山地势起伏，立体气候特征明显，孕育出品种多样的道地中药材。车子跳跃过一段段崎岖山路，攀至海拔1700米处的庙宇镇红椿乡，此地峰谷错落，群山环抱中的小片缓坡，所种的大多是党参、天麻、贝母、牛膝等名贵中药材。

据传说，巫山因曾为尧帝诊病的巫咸而得名，《山海经》记载：“有巫山者，巫咸从此升降，百药爰在”。可见自上古神话时期，巫山就被视为诞生名医、出产百药的灵秀之地。

渝西地区——川渝要津 物产丰盛

结束渝东北地区的考察，调研小组转乘动车，折而向西。2015年成渝高铁贯通后，自重庆主城区到渝西荣昌，单程仅需不到50分钟。有了这条交通大动脉，本已处于“重庆一小时经济圈”内的渝西地区，其未来发展更加值得期待。

荣昌接壤四川，地形以低谷丘陵为主。其建置始于唐代，传说此地海棠不同他处，有沁人芬芳，故有“海棠香国”之美称。荣昌的手工艺品制造业历史悠久，陶器、折扇、夏布，并称三宝，均已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荣昌畜牧业同样有三大名产：生猪、白鹅、蜂蜜，当地人戏称为“陆海空”。

荣昌夏布

荣昌猪品种形成至今已有千年以上历史，是我国三大优良地方猪种之一，为国际公认的珍贵猪种资源。荣昌猪以“黑眼圈”为典型外观特征，有“不吃竹的大熊猫”之称。其肉质肌理层次分明，氨基酸含量丰富，炒制后香飘四溢，口感细腻松软，被公认为是川菜精华——回锅肉的上佳原料。

荣昌白鹅肉质细腻，加工而成的卤鹅同样是享誉川渝的传统名菜。“卤鹅卤鹅，盯一眼走不脱”，这句顺口溜在荣昌可谓老少皆知。卤鹅本为潮汕食物，在清初“湖广填四川”的移民运动中，大量的客家人在荣昌落地生根，带来的风俗习惯也逐渐融入了荣昌本地的生活和饮食。

如果说荣昌猪属于本土，卤白鹅源自他乡，那么荣昌的蜜蜂则是属于这整片天地。荣昌蜂农的生活，听起来诗情画意，他们追随着花的绽放，每到一处，都能置身花海之间，静看蜂舞飞扬。然而，这种风餐露宿、四海为家的漂泊，终究艰苦而孤独。早春远行，暮秋方归，一顶帐篷，直到天涯。

江津位于重庆主城西南，地势平缓，交通便利。长江在此曲折回流，江面宽阔，适宜通航。良好的地理条件，使这里成为长江上游重要的航运枢纽和物资集散地。

江津有“中国长寿之乡”称号，水土中硒元素含量丰富。区域内的农产品，包括稻米、茶叶、花椒、鸡蛋等，绝大多数以“富硒”为主要概念。走进石蟆镇的一处富硒米田，犹记得花田乡的梯田中还是一片青苗，而眼前的稻穗却已经微微弯腰。这又是重庆气候环境多样性的一例明证。

江津区石蟆镇蟆城供销社水稻种植基地

江津的花椒种植历史可上溯至元朝，目前广泛种植的品种，是1978年引种选育的“九叶青”。这种花椒以果实清香、麻味纯正而著称，外皮呈青色，与常见的红皮花椒迥异。走近先锋镇种植园内的花椒树，只见其枝干上生满尖刺。据农人讲，戴上手套会拿捏不准细小的椒粒，连枝带叶剪下又恐破坏花芽，故而只有赤手采摘一法。不曾想小小花椒，得来竟然如此不易。

花椒发源中国，土生土长；辣椒产自美洲，远涉重洋。二者在重庆相遇，一麻一辣，再不分离。从此，如盛夏一般的火热味道，就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标志性符号。

江上纤夫出身贫苦，最是珍惜物力。往来客船、岸边酒肆杀牛宰羊，将内脏弃于江中。纤夫见到就将其捡回，洗净后再加辣椒、花椒、姜、蒜等辛辣之物，煮而食之，既可饱腹充饥，又有驱寒除湿之效。这正是重庆麻辣火锅的起源。

时至今日，山城里已有超过两万家火锅店，与火锅相关的从业者数以百万。而打着“正宗重庆火锅”旗号的店面，更是开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。2016年，在“重庆十大文化符号”评选中，重庆火锅更是力压朝天门、解放碑、长江三峡，荣登榜首。

渝北，既是此行的起点，又是终点。本次调研行程时间之长、考察范围之广、资料收获之丰、体验感触之深，对于小组成员而言实属空前。我们用十天时间，走过了渝东南的酉阳、黔江、武隆，渝东北的涪陵、万州、丰都、巫山，渝西的荣昌、秀川、江津，共计十个区县。以实地调查、亲身感受作为基础，形成了近十万字的考察记录与调研报告。

我们同时深知，本次调研的最终目的，是为重庆市农业品牌提出未来五年建设规划。相比这样一个格局宏大、着眼长远的题目，十天来的经历和收获，仅仅是探索历程的一个开端。展望未来，思索前路，我们深感任重而道远。